第109章 记忆里的光_偃术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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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109章 记忆里的光

  “是你?”长仪拧起眉,“鬼婴和阵法,都是你们弄出来的?”

  那人不回答,抬起手,缓缓抽出背后那把长锈豁口的破剑,冷冽的目光牢牢锁定在她身旁的昆五郎身上,步步逼近。

  长仪警惕地瞪着他:“你要做什么?”

  “带走他。”

  沙哑得不成样子的声音终于响在脑海中,话音刚落,三具偃甲已经齐齐扑了上去,兽吼鹰唳不绝于耳,伴随着铿锵的金器相鸣,那人已跟偃甲战成一团。

  长仪虽然不善近战,却能瞧得出来,他身法极快,招式近如鬼魅,偃甲一时竟奈何不得他。而他也没有要死战的意思,只是游走着避开攻击,稍微抓住机会就要绕过偃甲直朝这边而来。

  “当心!”

  剑光闪动,那人终于出了剑,看似残锈的破剑劈在长齿虎身上,竟让玄铁精锻的躯壳都出现细细密密的裂痕,掀起的罡风生生将围攻的偃甲逼退几尺,那人趁着这破绽,迅速飞身掠了过来。虞词急急出言提醒,侧身挡在她身前,黑水雾翻腾着朝那人卷去。

  兽吼声震天动地。

  青色的巨兽再次出现在眼前,足足两丈高的庞然大物仰首俾睨万物,灿金竖瞳里泛出冰冷冷的杀意,周身散发的气息却带着几分神性,叫周围的黑水雾避忌着无法靠近。虞词见势不妙,亲自出手阻拦,却被他三两下化解攻势,最终还是没挡下,让他抓住了昆五郎的胳膊,将人扛起来就要离开。

  雪上加霜的是,就在虞词分心阻拦他的那瞬间,用来与阵法制衡的灵力没能续上,原本还跃动在昆五郎额前的几团光点一下子就被扯了出来,有部分甚至被吸进脚下的法阵里,霎时便消失无踪。

  冷静!

  长仪对自己道。

  眼下的局势顿时就陷入最糟糕的境地,毫无疑问对他们非常不利,但现在不是慌乱的时候,要冷静,镇定下来,想想看,她该怎么才能挽回局势。

  几具偃甲还在极力阻止那人离开,但是照他的身手看来,即使扛着个昆五郎,恐怕也总能抓住那么点破绽冲出去。虞词的遣灵术似乎被他的巨兽虚影所克制,单论身手更是远不及他,现在能做的恐怕就只有尽快破解阵法。

  而她呢?

  她该做什么?她能做什么?

  要不要放出更多偃甲……不,她带来的拼战偃甲体型都不小,以寡敌众倒不成问题,但以众敌寡就可能限于体型不好配合,反而互相掣肘,况且同时操纵太多偃甲,对她的负担不小,她也并不认为单靠数量就能拦住那人。

  若是昆五郎没有倒下,或许对付他尚且不成问题。

  昆五郎……

  长仪像是忽然打通了什么关窍,蓦地抬眼看向仍然不省人事的昆五郎――虽然他的魂魄是外来的,可这具身躯却是实实在在的偃甲!尽管人儡有着独立的意识,能够自如行动无需控制,但并不意味着不能控制!

  附体的魂魄,偃甲本身的意识,偃师的操纵,究竟谁才成为最高旨意?

  两只长齿虎仍与那人纠缠着,身上不断出现新的裂痕,留给她的时间恐怕不多,她必须抓住机会放胆尝试:若能顺利唤醒并控制这具偃甲,或许还有一搏之力;若是无法唤醒,或是操纵不灵,便只能眼睁睁看着他被带走。

  如此处境,竟然带给她几分熟悉感。

  五年前的偃甲失控事发时,她在库房里孤身面对杀意凛凛的流火狮子,也是想着控制身旁的偃甲与之抗衡,当时她是怎么做的呢?

  阖眸凝神,尝试去感受那具偃甲的意识,它是否渴望着再次苏醒,是否盼着有人再与它并肩而战?尝试分出自己神魂,在它冰冷的躯壳上轻轻拂过,渐渐渗进它的内部,去了解它精密复杂的结构,衔接完美的部件,还有最重要的核心中枢――然后尝试与中枢内的偃师之血缔造联系,使得这具偃甲自愿接纳她的神魂控制,进而唤醒它。

  但昆五郎的情况有所不同,他原先的中枢已经被人挖空,本该藏于其间的尊师之血也不复存在,如今的中枢是她亲手制作的,杂七杂八的放了不少灵宝兽丹,滴进去的也是她的心头血。

  按理说应该不难控制,可她的神魂却没能与这具偃甲缔造联系,几次尝试皆以失败告终,仿佛这就是块普通木头,滴再多心头血也毫无反应。

  为何……难道她当初并没有成功修复他的中枢,能活动起来全靠这缕外来的游魂在用自身修为控制?

  “快收回神魂!”虞词察觉到她在做什么,急忙回头喊道,“掠魂阵内,魂魄极易逸散受损!稳固灵台,莫要冒险!”

  要放弃么?

  长仪咬咬牙,却是调动起全部神魂,再次朝昆五郎的中枢探去!

  ……

  神识所见到的只有无尽的幽黑。

  她此时的体会大概跟灵魂出窍差不多,能感受到自己正在偃甲的机关内部穿行,绕过一道道楔铆铰链,越过一重重轮齿簧片,最终到达胸口的中枢部位。

  昆五郎的中枢,正微微逸着光。

  长仪小心翼翼地探进中枢内部瞧了瞧,她做的中枢与其他出自尊师之手的部分差得很远,由于摸不准要用什么材料作为核心、所需数量又是多少,她装了拆、拆了装地做过不少尝试,最后索性把手里有的都放进去试试,没想到瞎猫撞上死耗子,误打误撞的竟然就成功了。

  而此刻正在发光的却不是什么五行珠、妖兽丹之类常用的偃甲核心,而是一块莹透似冰的不规则晶石,里面是颗圆滚滚的眼珠。

  人眼珠。

  换在平时,要是忽然间看到这么个东西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,那场面必然挺惊悚。但现在长仪只是静静瞧着,并不觉得可怖,倒生出几分感慨。

  ――这是她的左眼。

  她五岁时不慎被自己做出来的木甲鸟啄瞎了眼睛,从此便只能以右眼视物。所幸道界里生死人肉白骨的奇丹妙方不少,到底还是有望治愈的,正好阮家主早年游历九州,侥幸寻见一块能够重塑血肉的化生石,尚且不足鸡蛋大小,却刚好能将她破损的左眼珠封冻在内,打算让其借助化生石的力量恢复完好,同时四处找寻仙医灵丹,希冀有天能使她的左眼恢复光明。

  结果十几年过去,仍是没能成功,长仪也早就习惯接受这份缺憾,想着化生石同样是难得一见的天材地宝,内含灵气并不比那些灵珠妖丹要少,便突发奇想,将它也放进了昆五郎的中枢里试试……

  现在看来,这枚化生石果然非比寻常,只是为何在发光?

  长仪疑惑地凑近去,想着这也算自己的血肉,便打算试着通过它来唤醒中枢,谁知她的神魂才刚刚触及那枚澄净如冰的石头,神识便忽然一阵模糊,接着是零零碎碎数不清的记忆片段骤然涌进她的脑海里。

  ……

  光。

  映入眼帘的是明媚的天光,她觉得浑身发寒,应该是秋冬时节,砭骨的冷风阵阵刮来,目前所处的这具身子却贪恋那点阳光的温度,不肯进屋里去。

  接着,高大的身影忽然就挡在眼前,隔绝了阳光。

  她感觉“自己”抬起头,眯着眼打量起来人:是个穿蓝白长袍的青年男子,气度不凡,眉目间沉淀着几分上位者的威严。他同样也在打量着她,眼神里带着些感慨,然后蹲下身,朝她露出和善的笑:“我是你舅舅。”

  长仪听见“自己”反驳道:“娘说,她没有亲人。”

  男子的表情顿时僵了僵,半晌才艰涩道:“……她有,我们都在等她回来。”

  “他们说,娘已经走了,不会回来了。”

  “……”

  “你来迟了。”

  “……舅舅确实来迟了,幸好不算太晚,至少你还在,至少舅舅还能找到你。”

  “你想带我走?”

  “嗯,舅舅带你回剑宗。那是你娘的家,也是你以后的家。你知道剑宗吗?”

  “有很多剑的地方?”

  “倒也没错,宗门里藏有不少灵剑,还有当世最出色的剑修,要是你不想学剑,也可以跟着客卿长老们学丹书道术。”

  “我娘学剑?”

  “……对,你娘当年是宗门同辈里天赋最好的剑修。”

  “那我也学。”

  “好,学!”男子在笑,眼里却盛满伤怀,“舅舅亲自教你,必定把你教成像你娘那样的奇才!要让整个道界都看到她的儿子有多出色!”

  ……

  眼前的画面逐渐扭曲,支离破碎,晃神间,就又变成另外的场景。

  长仪终于明白过来,她现在应该是被卷进了某人的记忆或者梦境里。那枚化生石……她确实成功借着它激活了偃甲的中枢,却没有跟偃甲本身的意识缔结联系,而是阴差阳错就和那缕寄宿其中的游魂相通心神,恐怕这些都是他魂魄里的记忆,是他的过去。

  剑宗。

  刚刚那男子说要带他回剑宗,所以他成了剑宗弟子?初代仲裁昆涉也是出身剑宗的,难怪他能知道昆涉那么多事情。

  接下来的记忆片段都差不多,就是练剑。白天练,晚上练,大雪飘飞的还在练。偶尔也能见到之前的男子,还有些类似于兄弟打架、“自己”去拉架调解的琐事。长仪原本还想通过这些记忆推断出他的身份,结果根本看不到什么有参考性的东西,各种表兄弟、师兄弟、舅舅师叔之类的称呼,谁能推断得出谁是谁啊?

  不过她倒算是体验了这人的成长经历:因为要应付各路真情或假意的亲戚前辈,所以学会了八面玲珑的话术;因为身份特殊(似乎是生母的原因?)常受同辈弟子冷眼冷语,所以剑术学得格外刻苦,硬生生从毫无基础的凡人练成了宗门里的佼佼者,然后直接打过去用实力让人闭嘴。

  日子过得也挺不容易的。

  长仪忍不住叹了叹,接着就见眼前的场景再次变换,这次周围的环境还挺熟悉的,有点像阮家的偃工坊,摆放着各种机关部件和工具。

  “自己”正在活动手脚,面前坐着个年轻男子,瞧着斯斯文文的,眉目间带着浓浓的书卷气,似乎很疲惫,几乎整个身子都瘫靠在椅背上,端着茶盏的手都在微微发颤。他连喝了几杯茶才放下茶盏,面无表情地淡淡道:“你那把文龙剑,被嵌在左小臂里,没事别抽出来,免得叫人看出身份。”

  文龙剑?听着有些耳熟。

  她正回忆着在哪里听过这个名字,就感觉“自己”抬起胳膊看了看,道:“文龙剑那么长,得有三尺多吧,你怎么放进去的?”

  “用上了移花接木和方寸乾坤的技法……罢了,说了你也听不懂。”那人顿了顿,“其余地方未做改动,只将血肉经络都换作机关,腔内五脏也掏空了,今后切记管住你的嘴,饭水吃进去容易损毁部件。”

  “你怎么把脏器都给拿走了,好歹给我留点啊,还想着回头找阿涉喝酒呢!”

  “不妨事,你还可以看着他喝。”那人冷笑,“你的五脏六腑都被震碎了,我是偃师,不是裁缝,可没那功夫替你一块块拼起来。留着也没用,只能发臭招蝇子,就放在隔壁的冷库里,你回去时记得带走。”

  “还是不了,挺惊悚的。”昆五郎摸摸鼻子,干笑两声,“原来我死状这么惨,真是……辛苦了啊!”

  “确实惨,也确实辛苦。经脉骨骼寸寸断裂,整个人塌成一摊泥,你知道要用甲骨替你重塑身躯有多难吗?留神珍惜你现在的身体,别动不动的又玩那套慷慨赴死拯救苍生的戏码,我可不想再费这功夫。”

  “明白,明白。要不然说你是偃师第一人呢,我都这样了还能被你救回来,改明儿我就给你送一幅‘妙手回春’的大字,挂在阮府正厅里,保准合适!”

  那人气得拿茶杯砸他。

  长仪听到偃师第一人的称号就惊得脑中空白,半晌才反应过来眼前这人竟然就是惊才绝艳的阮尊师!听他们的意思,这具偃甲居然是从活人之躯改造而来!长仪惊骇得无以复加,心情复杂地看着年轻的阮尊师,正要继续听下去时,却感觉昆五郎转身朝外走去,轻轻推开了门。

  门外阳光明媚,暖暖地洒在身上。

  ……

  光。

  耀眼的光刺得长仪睁不开眼,下意识抬手挡在脸前,这才发觉自己可以正常行动……这是终于从昆五郎的记忆脱离出来了?

  那眼前的光是什么?

  她疑惑地眯眼瞧了瞧,光团中央隐约可见那枚化生石的轮廓。长仪看着它,心里不由泛起些奇异的感觉――这里面封冻着她的血肉,却被她放进了昆五郎的体内,这么说起来倒是挺奇怪。

  光芒洒在她神魂上,暖融融的,心里那股感觉越发明显。长仪来不及探究,再次调动神魂尝试与中枢缔结联系,这回倒是顺利,却没有唤醒昆五郎的意识,而是直接让她的神魂进了这具躯壳里!

  长仪睁眼就感觉自己正被人扛在肩上,周围是与他缠斗着的几具偃甲。她虽然不明白自己为何会以这种方式控制昆五郎,但反应过来后就当机立断地抽出左臂的骨剑,对着那黑衣人狠狠扎去。

  他察觉到杀气,迅速将肩上的人甩开来,同时身形扭转,挥剑朝她袭来。

  长仪全凭着这具身体的本能与他游斗,虽然落在下风,但还有几具偃甲从旁协助,让他没办法轻易带走昆五郎。苦苦支撑时,虞词终于停下了动作,伴随着清脆的破裂声,对她喊道:“法阵已破!”

  接着,熟悉的声音在耳畔轻轻叹了叹:“姑娘家家怎好打打杀杀的……这种活计还是交给鄙人吧。”

  再然后,她就失去了意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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