68_玉碎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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68

  慕容清峄说:“是真的有公事,母亲不信,问值班的侍从。”说着就往外走,慕容夫人只得对素素笑一笑,说:“别管他了,你先去睡吧。”

  素素上楼去,这睡房她差不多半年没有进来过了,房间倒还是从前的布置,连她的一双拖鞋还放在原来的地方。仆人每日收拾,自然是纤尘不染。她却知道他也是多日不曾回这房里了,因为床头上的一只古董钟,从来是他亲自上发条的。那钟的日期格还停在几个月以前,他当然有旁的去处。

  被上是淡薄熟悉的薰香,床那样宽大,她习惯的蜷缩着。刚刚有了几分睡意,电话铃突然响起来,她取下听筒,犹未说话,对方软腻的娇嗔:“你这没良心的,你是不是要我等到天亮啊?”

  她凄清的笑起来,千疮百孔的心,连痛都是麻木的了。她轻声说:“他已经来了,你不用等到天亮。”

  等待是永无止境的苍老,她却连等待都拒绝了。书房里顶天立地的书架,成千成万的书册,用专门的梯台才可以取到上层的书。书页里的光阴,比水流还要湍急,书中文字的洄漩,还偶尔溅起浪花。她的心却幽暗成一口古井,生了浮萍生了蒙翳,片片蚕蚀殆尽。春去了,燕子去了,夏远了,蝉声稀了。秋尽了,满地黄花堆积,冬至了,雨声寒碎。四季并无分别,她是深深庭院的一枝花,无人知晓,断井颓垣之畔慢慢凋谢,褪尽颜色,渐渐的灰败,终有一日,不过是化做尘泥。

  玉颜憔悴三年,她曾经失去四年,而如今,她再次失去,漫漫又是一年了,只怕——此生已是永远。

  房子那样敞阔,静深如幽谷。悉碎的衣声仿佛是唯一的回音,窗外的寒雨清冷,点滴敲着窗棂。客厅里电话突兀的响起,划破如水的寂静,无端端令她一惊。旋即轻轻的叹喟了一声,大约又是侍从室打来,通知她必须出席的场合。新姐接了电话,来对她说:“是方小姐的电话呢。”

  唯一记得她的,大约只剩牧兰了。只听她说得一句:“素素,生辰快乐。”她这才想起来,轻轻啊呀一声。牧兰说:“我只怕你不在家呢,我请了舞团里几位旧朋友一块儿吃饭,你若是有空能不能来,就算我们替你做生日吧。”

  一屋子的旧朋友,见她进来纷纷站起来,微笑不语。只有牧兰迎上来:“我以为你今天是不能来呢。”她微笑说道:“接了你的电话,我才是真的高兴。”晓帆笑着说:“哎呀,前一阵子看到报纸上你的照片,简直认不出来了。你是越来越美——只是瘦了。”这样一说,旁的人也七嘴八舌的问起话来,大家这才顿时热络起来。

  菊花火锅滋滋的轻响,幽蓝火苗轻舔着金色的铜锅底,隔着氤氲淡薄的白色热雾,叫素素想起当年舞团里打牙祭吃小馆子。也是吃火锅,自然没有这么考究,但热气腾腾里笑语喧哗,一如昨日。

  晓帆依旧闹喳喳的性子:“素素,你最没有良心,老朋友最少联络,我们只有偶然从报纸上瞻仰你的芳容。”牧兰哧的笑出声来:“素素,别理她,她早说了今天要敲你竹杠。”晓帆笑嘻嘻从手袋里摸出一份报纸:“你瞧,我专门留了下来,照片拍得真是好。”

  素素伸手接过,还是维仪出嫁时拍的全家合影。她侍立慕容夫人身后,脸上微有笑意,身畔便是慕容清峄,难得穿了西式礼服,领结之上是熟悉的面庞,陌生的笑容。这样双双而立,旁人眼里,也是尽善尽美的幸福罢。

  牧兰拿过报纸去,笑着问:“晓帆,你难道还要素素给你签名不成?”一边招呼:“锅子要烧干了啊,快点吃。”一边端起杯来:“寿星,这一杯可要喝掉。”

  素素这才微笑起来:“你们还不知道我?我哪里能喝酒?”晓帆说:“这梅子酒和汽水一样,哪里能喝得醉人。”牧兰也笑:“咱们都不是会喝酒的人,只是个替你上寿的热闹意思。”旁人也都劝着,素素见盛情难却,只得浅啜了一口。晓帆端着杯说:“好,我这里也祝你年年有今日,岁岁有今朝。”素素说:“我可真不能喝了。”晓帆咦了一声,问:“当真我比起牧兰来,就没有面子么?”

  素素听她这样讲,只得也喝了半杯,这一开了先例,后面的人自然也都上来敬酒。素素没有法子,零零碎碎也喝了几杯。她本来就不会喝酒,只觉得耳赤脸热,心里跳得厉害。一帮人说笑着吃菜,又另外喝了半碗甜汤,这才觉得心里好过了些。

  坐了汽车回去,一下车让冷风一吹,只觉得有些头晕目眩。新姐迎出来接过她的手袋,笑逐颜开的说:“三公子来了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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